宫无岁难以置信:“果真是你?为什么?”
燕孤鸿道:“你既猜到是我,又何必问为什么?我不会否认事实,其余的也无可奉告。”
“是不是越非臣逼你……”宫无岁还记得当年文会宴,燕孤鸿孤僻不近人,特立独行,谁都不给好脸色,人人都说他假清高,太把自己当回事。
后来他和宫无岁打了一架,打完坐下来喝酒,燕孤鸿摸着佩刀,沉闷吐真言:“我虽是微贱罪奴,但我一不为人刀俎,二不屈膝求和,三不奴颜媚骨,此生不改。”
燕孤鸿道:“是我自己的选择,与他无关,你那么了解我,就应该知道没人能逼我做不愿意的事。”
宫无岁道:“闻家世代行医,满门无辜。”
燕孤鸿冷笑起来:“适者生存,在这修真界,你不害别人,别人就会来害你,善心只会招致祸患,狠心方能图得大业,你是经历过的人,应该比我更懂得这个道理。”
宫无岁道:“说得比唱得好听,你如今是夜照城的二把手,谁会来害你?”
燕孤鸿却道:“可我若不害别人,又怎么摆脱罪奴的身份,怎么成为二把手?”
他说着说着,情绪也尖锐起来:“当年我在越凭天门下,豁出性命为他尽忠,却受尽夜照弟子白眼,像狗一样被呼来喝去。”
“现在不一样了,我可以把他们当狗一样呼来喝去,谁也不敢忤逆我。”
“燕孤鸿!”宫无岁打断他,一把揪住他的衣领,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?你当年喝醉以后信誓旦旦要不改其节的决心去哪里了?全都在放屁吗?”
燕孤鸿被他揪着领口,他病重多年,黝黑的皮肤已经变得苍白,就算被宫无岁这么拽着也反抗不了分毫,他仰起羸弱的脖颈,露出一个挑衅的笑来:“你都说了,只是醉话而已。”
宫无岁和他对视片刻,缓缓松开手:“你真是无可救药。”
燕孤鸿捂着胸口咳嗽了好几声,苍白的脸颊上咳出一抹病态的红,他看着宫无岁嫌恶的姿态,却冷笑起来:“是,你瞧不起我,你最有气节!可有气节的下场是什么?你杀尽邪魔,最后在护生寺自刎,你兄长好心收留喻平安,最后却引狼入室惨烈战死,神花府百年基业,一夜之间化为焦土,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气节?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把你们当笑话,多少人觉得你活该!”
宫无岁陡然捏紧拳头:“你再说一遍?”
燕孤鸿喘匀了气,一字一顿:“我说你活该。”
砰——猛烈的拳头狠砸在燕孤鸿的侧脸,将燕孤鸿的头打偏过去,那张脸刹那浮起一团红肿,后者偏头吐出一口血,不痛不痒道:“怎么,我戳中了你的痛处,你恼羞成怒要打死我?”
宫无岁气急,也恨极,他不明白短短十年,一个人性情会天差地别到如此地步,既然有今日,当年又何必言之凿凿?
他握紧拳头,盯着燕孤鸿侧脸的伤口,很快就只剩下疲惫。
不一样了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他宫无岁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的是非,他慢慢松开拳头,看着燕孤鸿染血的左臂:“你既然已经做出选择,那我也不会说什么。”
“我只是警告你,魔鳞附体的人,不会有好下场。”
沈奉君说过,真龙断首,散去躯体,它的力量也随之崩散,流落人间,可以附在人身上。
只是这些力量有好有坏,好的叫天赏,坏的叫天罚。
除却龙息留下的冥谶,窍心和尘思是天赏,恶骨和魔鳞是天罚,还有一对不分好坏的禁瞳。
见到燕孤鸿手臂的第一眼,宫无岁就已经猜到了他寿元将尽的缘由。
被魔鳞寄生,就必须以血肉供养,不得断绝。
燕孤鸿眼中闪过一段悲凉,但很快又被强压下去,只淡淡道:“这是我的事,不劳你费心。”
当年故旧,如今与陌生人无异,人事早已不同,宫无岁不想再与他争论过往,也不想了解这么多年他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如今的模样,但是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没有问。
“我最后只问一个问题,当年我带着喻平安在元清洞养伤,遇上你带着夜照弟子搜寻我的下落,我当时怕你告密将你打晕……你醒来后,有没有见到其他人?”
那把短刀中的记忆太零散,宫无岁只窥到一个片段,他醒来后手中紧紧握着无遗剑,喻平安尸首犹带余温,自然而然以为是自己杀的,之后心绪崩溃,神志不清,再没有想过其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