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无岁静静听着他们说话,忽然想起宫照临先前和他说过的旧事。
叶峭眉在得到禁瞳之前,只是一个平凡的农户之女,早出晚归,有天傍晚她偶遇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修士,那修士浑身是血,似乎经历过一场惨战,死前苦苦哀求她挖掉自己的眼睛。
叶峭眉将修士安葬后,又按照他的遗愿将他双眼挖下葬在荒冢之中,谁知回家的路上就出现了幻觉,她只要遇见人就会看见他的死状,睁开眼只看得见世间疾苦,恍惚中她看见父母家人邻里乡亲的死状,急忙赶回村中,却见村落已经被歹人屠尽,一百八十条人命无一活口。
后来有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和她说,若不是这对禁瞳相救,叶峭眉也早已死在歹人刀下,她是天命选中的人,注定要以凡人之眼看遍举世之哀鸿却无可奈何。
而那屠村的歹人,就是先前求叶峭眉将他双眼挖下的修士,他被禁瞳操控,走火入魔,杀人如麻,最后道心崩毁而亡。
她睁着眼在横尸遍野的村外跪了整整一夜,第二天那老道再来时,却见年方二八的年轻少女满头华发,一夜白头。
他们将尸骨入殓,超度亡魂,叶峭眉不愿这对禁瞳再流落别处酿成惨案,故而将身体作为容器,宁愿永受天下哀鸿之苦也要困住禁瞳,后她拜入老道门下,成为纵横天相师唯一的弟子。
众人听完那年轻弟子一席话,顿时对这位衣饰简朴,年少白头发的女子心生敬意。
举目哀鸿,却步履蹒跚踏遍红尘,悯世大爱,令人拜服。
慕慈心听完,只捏着手里的佛珠静静出神,燕孤鸿也难得停下了专心吃饭的动作,盯着叶峭眉背后的命榜不知在想什么,谁知下一刻却被宫照临按住肩膀:“诸位,请尝一尝这些梨花酒。”
宾客尽至,宫照临亲自为客人斟酒,刚从后院里启出的梨花酒,酒意沁人,口味清甜,是去年宫家两兄弟亲手埋在后院中的。
他诚心相待,众人难免心头微热:“芳首实在有心了!”
而宫无岁却心不在焉,他看着杯中晃动的透明酒水,闷闷地喝了一口。
一口,再一口。
他最爱热闹,可此刻坐在这里只觉得没什么意思,酒意上了头,连话都懒得说,他下意识偏过头去,却见沈奉君背着双剑,身形板正地坐着,宴席上献舞的年轻女子将刚摘下的花瓣一抛,落得人满头满身,沈奉君微微一愣,下一刻落雨似的花枝带着少女心意,瞬间将沈奉君淹没,少男少女们的调笑声像惊雷似地下来,吵得宫无岁又一阵烦躁。
以前神花府的姐姐见了宫无岁都是前赴后继给他抛花的,现在沈奉君不仅有了喜欢的人,连给他抛花的姐姐都要抢!
这个沈奉君!简直天理难容!
他又埋头灌了一大口酒,闷闷不乐地靠在桌上赌气,好一会儿才被人戳了戳肩膀,一转头,那些献舞的姐姐围在他桌前,将花枝堆在他面前,笑眯眯道:“别吃醋了,姐姐们只是看那位沈小郎君一本正经,忍不住逗上一逗,但姐姐们心里最喜欢的还是咱们无岁公子……”
宫无岁信她们才有鬼,但心中还是勉强得到点慰藉:“谁会吃他的醋?少自作多情。”
那姐姐微微一笑,又到别的桌前抛花,那些未能得花的少年少女都伸长了手,唯独柳恨剑皱着眉前排,偶尔偏头躲开落在自己身上的花枝,十分不解风情。
一片热闹中,忽然有人道:“命榜亮了……命相睁眼开榜了!”
众人闻声看去,却见叶峭眉身后的命榜微微展开,榜上金光大盛,一句句批语似有生命般脱落出来,最后落到了几人面前。
宫无岁一抬头,看面前写的是:天不授我我收天。
沈奉君:仰山日月怜草木。
宫照临:强于污淖陷渠沟。
柳恨剑:湘君何以不机锋?
燕孤鸿:春掩荒野难逍遥。
慕慈心:野焰临身万禅空。
禁瞳可观天命,命榜可断祸福,若能堪破,就能逆转生机,更改天命。
这是命相送来的贺礼,也是对神花府最大的敬意,当年谁也未料到,多年后的修真界,这几道批语的主人已然成了如雷贯耳的大人物。
那些字句倏忽一瞬就消散在空中,众人还未回过神来,再转头时,却见叶峭眉已经重新闭上双眼,再不言语。
没过多久宴会又恢复热闹,只是收到批语的几人却已然若有所思,宫照临吩咐弟子将误喝了梨花白的喻平安送回住处,脑中却不时盘旋着那几句话,再一转头,宫无岁的座位上已然空无一人。
他不解道:“无岁呢?”
阿连立刻窜了出来,忧心忡忡道:“二公子刚才…刚才从小的这里抢了一整坛梨花酒,醉醺醺地往水榭去了!”
大晚上去水榭可不好,宫照临刚要吩咐弟子去寻人,身旁一人就站了起来:“我去找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