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曾经的门派门风清正,就算他从金丹真君成了残害同族的罪人,对这个被他带来、却可怜了半辈子的穷苦妇女,门内也到底没有太苛待。甚至为名声着想,破例她留在门派当中,做些扫洒的轻快活计,已经是普通人的最好去路。
男子没办法带着她这样一个凡人在身边,也没办法让她成为自己的软肋。所以在逃出来后,再不曾看过她。
他做的缺德事太多,仇人也太多。不联系、不留下任何痕迹,才能让她平安地度过自己人生当中最后一段时间。
她离开后,男子便会成为断了线的风筝——这天地之间,再没什么能让他停留了。
他默默旁观了整个日夜,便是看着老妇人腰酸喊疼,艰难搬移重物,也不曾出手施展个简单术法。只在离开之前,到底没克制住,在小厨房中,留下了一篮子新鲜的竹笋。
“……”
来到大世界当中,男子的日常一如既往,不过就是修炼、夺宝,和完成一个又一个“奇形怪状”的预言梦。
按理来说是没什么出奇的,只是在一次仙家宴会之上,借由男子所仰望的视角望去——
我的睫羽微微一颤,在这样枯燥无味的幻境当中,像和现实有一瞬的碰撞那般。
我见到了母亲。
或者说,年轻时的她。
虽说修士容颜固定不老,但从神态和动作的细微差别时,我大致能推测出此时母亲的年纪,一身利落裙装意气风发,修为深不可测,已是当时宴会当中,最夺目的天骄了。
还有、还有……舟天阳!
他们就是在这场聚会上认识的?
我比之前要更显专注许多,凝眸仔细探查起来。
在幻境当中的舟天阳,居然与我印象当中很有些不一样。他也算是宴会当中最顶尖的那批天之骄子,居然显得很有几分腼腆。屡屡试图向母亲搭话,又被众多世家子弟“排挤”出去,也不生气,有几分呆。
脾气看上去怪好的。
我皱着眉,不可思议地想:他是怎么变异成现在这幅模样的?
男子也一直紧盯着这一幕。
我原以为这便是他与舟天阳相识的契机,但事实上,直到宴会结束,作为边缘修士的他也没有机会上前。
只是在离席之前,我听见喝的醉醺醺的他,壮似失落地说道,“若我也能娶得那样的女子就好了。”
他身旁同行者连忙捂住他的嘴,吓得酒也跟着醒了,“你清醒些!高座上的女修,哪个是我们这些散修能肖想的?”
我缓慢地收回投向舟天阳和母亲那边的视线,看向男子,极轻微迅速地、蹙了蹙眉。
倒不是说觉得他心慕世家女修如何痴心妄想,只是他此时眼中,分明没有一丝爱.欲,只有对权势高位的掠夺和渴望,这种话更像是一种象征,用情.爱遮掩他真正想说,却绝不能开口的那些话——
若我也能有他们那样的地位与人生就好了。
那一日宴会毕,男子像是受到某种刺激。他较之先前更刻苦修行,也更加……不择手段。
杀人夺宝,祭炼修士,很快堕入魔道,成了魔修。
没有他做不得的事,杀不得的人。
可他的根骨实在太差。三灵根、三灵根——在小世界当中还算卓越的天资,换到大世界当中,俨然平平无奇,将将及格了。
这大世界内可从没有三灵根天才的说法。
修为只差一步之遥,可登分神境界。可这一步对于他而言是百年千年的积累,是不可逾越的天坠,是他将天赋压榨至极致后、堪堪能抵达的最高峰——
然后再不能寸进一步。
意识到这点后,男子几乎要疯了。只是他在发疯之前,又想起,他许久不曾做梦了。
还有最后一条生路。
像是那日身处寒峰崖底,命悬一线时,期盼“祂”的到来那样;今日的男子同样如此渴望着“祂”的救赎。
他又做梦了。
哪怕作为旁观者的我,也意识到的一个无比邪异残忍的梦。
在梦中,他杀死了自己与这个世界最后一点友善的联系。
他的奶娘,他的母亲。
可怎么会呢?!
男子清醒来,枯木一般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起来,是惊讶、是痛楚、是疯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