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只是想骗我。”
她又重复了一次,说:“你在骗我。”
“反正舟天阳已经死了,随你怎么说,你不过就是……”
我静静凝望着她,没有出声。
婴九崩溃了。
妖怪这一生都是孤寂的。
她孤寂地活了千千万万年,才有了一个人族的朋友,有了一个……“姐姐”。
得知姐姐死讯时是怎么想的呢?
那种令人窒息心悸的恐惧似乎还残留在骨髓当中,她哭了许久,恨了许久,将那些魔修虐杀致死后还是不甘。
而这时候舟天阳出现了,又给了她一个似乎可以挽回遗憾的选项——婴九不知当时是想救人的急切、还是减轻痛苦愧疚的愿想占了上风,当脱离妖身的痛苦撕扯着她时,才发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。
她变成了新的“舟夫人”。
可让她自己都害怕的是,在情绪极端浓烈的痛苦过后,她——
后悔了。
她放弃了触手可及的登天路,放弃了身为妖狐的血脉和身份,放弃了“婴九”这个姓名代表的一切,换回她魂飞魄散后,会起死回生的姐姐。
她什么都没有了。
她也为可预见的死亡而恐惧。
哪怕姐姐复活,她也再见不到她了。
这些恐惧让她的心中产生了令她自己也唾弃不耻的动摇……这一切,真的值得吗?
但在这种极致的恐惧和压抑下,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。
数年来,难道真不曾发觉舟天阳的异样,不曾怀疑过姐姐真正的死因吗?
可婴九已经不敢去探查了,哪怕是错,她也只能将错就错。
自己不想发觉的真相,当然永远也不会发现。
她扮演姐姐扮演的太好,偶尔也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。
她变成了“舟夫人”,也要学会去当一个母亲。照料阿慈的时候,婴九抵触、厌恶这个害死了姐姐的魔子,可他又是那么小、那么软的一个孩子,生得玉雪可爱,会抱着她的手含她的手指。
听见阿慈的第一声“mumu”,见证阿慈第一次走路,收获第一个落在面颊上的亲吻。
柔软的幼崽很害羞地说:“喜欢妈妈。”
好可爱。
几乎被强烈悔恨和痛苦折磨的发疯的扮演生涯里,这好像成了唯一一丝甜蜜的慰藉。
阿慈爱生病,所以惯来黏人,躺在臂弯里睡觉的时候像一只被呼噜顺毛的猫崽那样。婴九抱着他,盛着满心的怜爱,好像日子都没那么难过。
直到舟天阳看见了他们的相处,似笑非笑地道:“你倒真和一个母亲一样了。”
“不要忘记我们要做什么。”
婴九反射性地回答:“当然不会忘!”
可从那一天起,她的神魂好像被撕扯成了两半,愈见狂躁疯癫,难以控制。
一个灵魂看着舟多慈,说这是我养大的小孩,我爱他。
对舟微漪的敌意由此而来——她知道在预言中舟微漪会杀了阿慈,剥夺阿慈的一切。
她见到阿慈生病,会心急如焚,用并不适配的身体与法术去夺取天材地宝,只想哪怕派上一点用场。见到阿慈落泪,不知所措,心中疼惜,恨不得将惹他哭泣的人千刀万剐,彻底消失。
想要一次次,帮阿慈改变命运,逃离舟家。去上降、去南楚,总之哪里都好,不要再回到西渊,不要再见舟天阳,所谓的预言、天命,她都不想管。
可她不能。
另一个灵魂说:你忘记是魔子,害死了你的姐姐吗?难道要放任他害死更多人吗?
你对他的疼惜,不过来源于他身上拥有姐姐的一半血脉,怎能因小失大?
不要管他生病,不要见他流泪,不要干涉……任何,属于他的命运。
对他坏一点,保持对工具的冷漠。
如果不这样做,那她的一切付出算什么。
对不起姐姐,对不起当年抛却前尘的“婴九”。
可这样的信念也被彻彻底底的绞碎了。
婴九流着血泪,身体里的两个灵魂在撕扯。她头痛欲裂,好像被生生劈成了两半。就如同以前那样,后者的灵魂战胜了前者,她一边颤抖着流泪,可目光还是那样冷漠,几乎刻薄地说道,“有什么区别?还不是一样,是你的存在,害死了姐姐。要是姐姐在天有灵,也会恨你的。”
住口!不要再说下去了!
头脑中仿佛有这样的声音在尖啸撕扯,却毫无作用。
这就是她要的“真相”。
如果不是因为这样,那她这么多年来……对舟多慈的伤害、打压,利用算是什么?如果仇恨的理由从一开始就不存在,阿慈是姐姐留在人世间的唯一血脉,是被姐姐疼爱和不惜以生命保护的孩子,那么这么多年,她成为舟天阳的爪牙,肆无忌惮地伤害这个孩子,又算什么?
她会崩溃的。